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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道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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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道大勝

鹹熹元年二月初,寧王率領的北軍奪取陽溪,到達離道。

寧王親自率軍沖鋒,對南軍右翼及中堅先後進行沖鋒,沒有獲得成功,反被季明爭故意開陣所誘深入。

寧王及隨從被南軍重重包圍,幸得寧王世子裴晗趕至戰場、引兵來救。世子死戰,將領伯賞華陣亡,終於還是救得寧王逃離戰場。然而寧軍被圍困離道外,大量將士被火器所傷,損失慘重。

是夜,世子祭陣亡將士,屠戮二百南軍俘虜祭旗,寧軍士氣大振。後故意走露消息引得南軍出城圍剿,世子領三千精銳破陣,雖然戰勝,卻因被火弩所傷失了乘勝追擊的先機,眼見難以守下新取之地。

然而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晉王率五萬軍隊趕來,與寧軍合兵作戰,其中兩萬為寧王奪雁軍,三萬為西蠻人。蠻人作戰皆是以一當十,更不用說奪雁軍出名的自殺式攻擊,北軍四面圍攻,南軍沒用多時便潰不成軍。北軍大獲全勝,斬首八萬餘級。

捷報首先傳到了中軍,立在帳外的紅衣箴女首先得了消息,臉上略現喜色,掀開簾子往裏間去見坐鎮中軍的永寧神女。

她穿一件極寬大的黑色神袍,這是西蠻領主進獻的,內有無數繁覆之極的暗紋與蠻人咒語。袍子外攏了一條煙灰色水光紗緞,面上覆有紅紗,遮掩住她俊秀面容。

紅紗下,她額前戴了重重五色珠額飾,皮膚上由西蠻專職侍奉永寧神的十二箴女繪就黑色咒文圖案,遍布雙手、雙足、脖頸,一直延伸到下頜。

姜殷此刻同前些日子形容已是完全不同了。

此刻若有從前相識的人再見她,必然是完全認不出的。單從她外表裝扮上來看,不僅完全看不出真容,還會不由得讓參見之人心生敬意和畏懼。

身著與那紅紗同色神袍的箴女走到姜殷面前,先是一跪,接著伏到她耳邊迅速道:“離道大勝,神女果然神機妙算。”

姜殷得了消息,對著箴女點了點頭,心下暗中思量著。

前世,寧軍在離道外逗留了兩個月,戰敗多次,損失慘重,被迫退守鄖縣,裴晗破了離道時已是夏末,寧王真正入主闕京時已是隆冬了。

那時寧軍雖然屢戰屢勝,卻兵力不足,無法鞏固奪取之地,此刻有了晉王和西蠻軍隊加持,自然有了底氣南下。

倘若一切如她所願,若能在天熱起來前結束戰爭,那麽她所做的一切犧牲、所經受的一切痛苦也就不枉費了。

要想加快一個帝國腐爛的速度,就必須在它自身種下潰敗的種子。

姜殷彎了彎唇角,對那紅衣箴女勾出一個詭笑,道:“這樣好的消息,也該讓西涼的家人們聽聽。”

除卻身旁這個,姜殷身後還跪了九個紅衣箴女。

除卻其中一個是喬裝的柔勉,其他九個女孩全都正當妙齡,是西涼神司千挑萬選出來自幼侍奉“神明”的“箴女”,從前主司狼神的祭典等活動,此刻便近身服侍她,寸步不離。

西涼女孩多以被選做箴女為榮,這九個女孩皆是同齡人中的翹楚,全都聰敏蕙質,信仰堅定,此刻在姜殷身側的這個代號叫做“甲一”,甲一聽了姜殷這話臉上顯出喜色,連連點頭。

姜殷偏頭瞥她:“那還不快去?”

甲一方才得意得忘形了,沒聽懂姜殷言下之意,此刻被姜殷點名,顯出悻悻的慚愧之色,立刻低頭道是,接著跑出帳去了。

支走了甲一回西涼報信,她回頭對柔勉道:“這段時間你就充作‘甲一’,別讓人看出來了。”

箴女的手段途徑自然高明,更是給傳聞添磚加瓦了不少。

沒出幾日,寧王得上天眷顧、大勝南軍的消息便傳遍了西涼,甚至傳回了闕京,傳聞道風雨皆為寧王開道,寧王出兵祭旗時顯出帝王天象,是天命所歸。

一時大齊人心惶惶,都道寧王奪位是天意,離道南邊更有幾城不戰而潰,繳旗投降。

是夜,寧軍於離道修整,寧王攜世子於帳中密會晉王。

坐鎮軍中的,除卻晉王並幾位西蠻領主,自然還有西涼神女。

紅衣箴女“己六”從帳外走入,向姜殷報訊:“方才晉王寧王密談,意思是不日便南下乘勝追擊,此刻相攜著來參見您了。”

姜殷點了點頭,示意可以請他們進來,於是己六走到帳外吩咐了看守,隨即入內又行了一個禮,退到了姜殷身後跪坐。

不出片刻,寧王、晉王便並排言談著走了進來,姜殷一眼就瞧見他們身後跟著裴晗。

一別多日,傳聞他在寧軍中戰得辛苦,又有舊傷,不知現如今如何。姜殷心中不受控地湧現出無窮的關切來,卻仍面沈如水,不肯顯露分毫。

裴晗來此自然是鑲邊作陪的,正主還是寧王這一位。

多年不見,上次相見,姜殷提了匕首刺他心臟,瞧他如今年輕些的模樣恭恭敬敬立在眼前,姜殷心間湧上股濃濃嘲諷。

晉王裴瀟依著禮數,對姜殷引薦道:“見過神女,這是我六哥,大齊的寧親王。”

寧王恭恭敬敬一禮,姜殷坐於臺上,對他輕輕一點頭。

寧王道:“大齊近日‘流言如沸’,幫了我軍大忙,更省卻了不少兵卒,這都要多謝神女的襄助啊。”

姜殷:“寧王殿下少禮,本座所願唯有眾生安定、罷兵休戈,區區薄力,只盼王爺早日助本座實現此景罷了。”

“是。神女上承西涼無限天之力,必然對天象吉兇略有所知。北軍休整多日,是繼續進發的時機,漏夜前來,是想請問神女明日南下起兵有何不妥麽?”

寧王素來不信天象之說,也並非西涼出身,對姜殷這所謂神女也自然不信。此刻前來無非是想試探一下,且早定下了明日起兵,必然已經有了完全準備,姜殷此刻無論說什麽也不會有所左右。

姜殷自然知道這道理,於是道:“本座雖為神女,卻並非觀測天象的小官,西涼不講天象之說,殿下怕是問錯人了。”

寧王聽了姜殷這句廢話,不由得一笑,於是一揖道:“是在下冒犯了,神女莫要見怪。”

姜殷:“無妨。早聽聞寧王英勇善謀之名,今日一見也是幸事。明日啟程,寧王殿下今早安歇罷,本座就不送了。”

聽了她送客,寧王晉王也不好強留,便只得作禮離開。

方才裴晗一直靜靜立在兩人之後不遠處,也不知道認出來了姜殷沒有。姜殷從前向他暗示過自己的計劃,又在謀得神女身份後和晉王交代了裴晗身份,不知二人是否已有通氣。

她面上攏著層紗,只憑借面容恐怕是認不出的。

她一念之差,多出了一言:“夜闌風冷,兩位殿下千金之軀,莫忘了添衣。”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晉王和寧王皆是差異地回頭望她,只得當作尋常囑咐回了兩句話,才離去。

姜殷咬字略微將重音放在了“夜闌”二字上,倘若裴晗聽得明白,自然會在夜闌所代表的子時來見她。

上輩子在亭山上時,她總用這個法子暗示裴晗她什麽時候回去給他換藥,她只盼他還記得。

午夜,月色如霜,四無人聲,唯有軍中鐵衣寒光攝人。

姜殷卸下了神女的重重衣飾裝扮,此刻分毫沒有施朱描翠,素衣素容坐在室外月色下,只有頸間繞了一條白色素紗繃帶,真真稱得上一句“雪為肌骨月為神”。

她坐在一把木制輪椅上,長發松散下來,柔柔拂動在耳畔。

“你來了。”她道。

裴晗果然站在了她身後。

姜殷忽然想起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腿傷,心下隱隱存了一點試探的一絲,狀若無物似的隨口提起:“這秘鐵造的骨釘當真厲害,我才打了兩釘,已經是要死要活,更不用說你從前受了四釘,我倒敬你。”

只一眼,裴晗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霎那間身邊的所有喧嘩之聲他都聽不見,只直直盯著姜殷雙腳腳踝處猙獰打著的兩道黑釘。

那一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什麽,過去的一切像是走馬燈一般地閃現。他想起來年幼時所跟隨的師傅們如何誇他天賦異稟,他又是如何少年得意。

他想起來那釘子打進去的時候那刺進骨血靈魂裏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劇痛,他只要看一眼都會渾身戰栗。

他想起來姜殷的身影,她練武的那些幹凈利落的、漂亮的招式叫他幾乎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大聲叫好,這兩道黑釘打進去,她便是還能痊愈,也再不能如前了。

秘鐵打的骨釘打在腳腕上,是為了永絕後患,從此這個人再無戰鬥之力。

為什麽?他問自己,問上天,為什麽?他才離開多久,她的計劃也成功了,但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方才相同姜殷說的話一剎那間全忘了個幹凈,心痛得五臟六腑生生作疼,什麽也說不出來。

見到裴晗這個反應,姜殷似乎有點滿意,櫻唇微綻,又接著丟出第二個重磅炸彈。

“你帶到西涼那隊人馬,最初得了我命令看住柔勉不許她靠近晉王府,卻沒能遵從,仍叫她溜進了柔甲,”她冷笑一聲,“阿勉倒是厲害,藥倒了幾十個人,跑到那裏去救我。但一碼歸一碼,你的人,辦事不力,我已經軍法處置了。”

她微微對著月色照著自己纖纖玉指,提起處決了幾十個人的訊息,仿佛在談及一樁再細枝末節不過的小事。

自己的隨從,裴晗仿佛也全然不關切似的,只是仍舊陰戾盯著姜殷的腳踝,周身散發著一股同他全不相合的讓人膽寒的嗜血狠意。

良久,他才說出了第一句話,這語氣中已帶著不尋常的恨意:“誰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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